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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李連杰一邊奮力與翻騰的海浪搏鬥,將四歲的大女兒高舉在水面;一面大聲呼救,請人救助正抱着一歲小女兒的保姆。這可不是動作片裏的一幕,李連杰和當時亞洲許多人一樣,正身陷二○○四年南亞海嘯的真實恐怖中。


當時他帶着妻子利智、兩個稚齡女兒和保姆到馬爾地夫(即馬爾代夫)度假。週日早上剛過十點,他站在四季飯店的泳池旁,準備帶兩個興奮的女兒到海邊玩。

突然,他看到洪水以驚人的速度暴漲,等他與保姆抱起兩個女兒想跑回飯店時,水已淹到腳踝;不到幾秒鐘,便上升到腰部,接着淹至下巴。

李連杰將大女兒舉到肩上,但在混亂中沒有抓住小女兒和保姆。他們隨後都被沖向飯店,他趕忙呼救。四名路人跳進水裏,在小女兒與保姆被沒頂前把她們拉起。李連杰好不容易才回到飯店,與留在房裏的妻子會合。李連杰說:「洪水退了之後,一切都化為烏有,電力中斷,除了飯店的衞星電話,所有通訊都斷了。飯店人員說只剩下五天的飲用水和三天的食物。」

那一晚,李連杰一家和數十名惶惶無措的賓客在飯店大廳度過。家人睡着後,他獨坐沉思這一天的遭遇。「出事之前,我這四十一年來都只想着李連杰,總是把自己擺在第一位。但那一刻,我想到一個人不論權勢多麼大、名氣多麼響亮,大難臨頭時,誰也幫不了你。我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我究竟想要做什麼?」

二○○八年五月十八日

就像中國西部許多鄉鎮,什邡市鎣華鎮在四川八級大地震中遭到嚴重破壞,僅少數建築物殘存。這次地震有近七萬人罹難;這一天是震後第六天,街道上擠滿了軍人、救援義工與餘悸猶存的倖存者。

李連杰戴着略遮住臉的深藍色鴨舌帽,從卡車卸下成箱的奶粉、藥品、帳篷及緊急用品。他和旁邊許多人一樣,穿着壹基金的白色運動衫,衫前印着特有的笑臉標誌,笑臉的鼻子就是數字1。這一刻,他再也不是明星,只是來幫助四川災民的人員之一。

從南亞海嘯到四川震災,李連杰徹底改變了,他將大部分時間用來幫助遭遇災難和不幸的人,不單捐錢而已,更着手創立了一個組織,希望集腋成裘,發揮更大的影響力。


李連杰經歷了馬爾地夫的危難之後,回到香港的家,便立即採取行動。海嘯之後,他告訴妻子:「我必須立刻做點什麼。」他說,壹基金就是這樣誕生的。

二○○五年一月二日,他宣佈捐出五十萬人民幣給海嘯災民,另拿出五十萬人民幣成立基金會。結果,他總共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創立壹基金,原因之一是他已承諾要拍幾部電影;另一個原因,他坦承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從何入手。

在拍片之餘,他請教了世界各地的學者,也參觀了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等慈善組織,學習如何建立成功的非政府組織(NGO)。

「對我而言,這是全新的領域,我對電影的世界很熟悉,但NGO的世界就要花點兒時間研究,我學習到的一個重點是透明度要夠。」換句話說,要讓人支持某個慈善組織,就得先讓他相信捐款真的能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二○○七年四月,紅十字會李連杰壹基金終於在中國成立。這個組織獨立於紅十字會之外,但兩者的關係讓基金會能夠在中國進行公開募款活動,也讓基金會在災難發生時能快速、準確地掌握實際情況。

相對的,紅十字會也因壹基金的高知名度而受益。中國紅十字會事業發展部副部長王舒儂說:「壹基金成立後,增進了大眾對紅十字會的認識,也鼓勵了更多人支持人道救援活動。」

壹基金背後的理念看似簡單:讓小捐款變成大善款。李連杰從中國開始,鼓勵每人每月捐一元人民幣。他認為,這就好比一個大家庭的成員互相幫助。「有些人總希望別人從口袋裏掏出大錢,要不然就埋怨政府,或者說企業賺那麼多錢,應該回饋多一些。但我相信互助應該是從個人做起,每個人都有責任付出。如果每人每月捐一元人民幣,加起來就是幾十億了。」

為了實現這個理念,壹基金決定與企業合作。例如,中國企業家馬雲同意讓基金會無償使用阿里巴巴網站的「支付寶」付費系統,這樣,小額捐款就不致受到行政成本的侵蝕。

李連杰與他的團隊還在努力說服中國以外的網路業者響應,進而將一人一元的理念擴大至全世界。

基金會在短短十八個月之內,已募得超過一億元人民幣,證明李連杰的簡單概念力量無窮。而且他們已參與了幾次救災行動,包括雲南普洱縣的大地震,及去年初讓中國南方大半地區陷入癱瘓的暴風雪。基金會也參與較長期的計畫,例如「心靈陽光工程」,希望在中國的學校裏推動心理健康教育與諮商中心,並在中國各地的大學舉辦研討會與教育課程。

由於基金會與航空公司等企業建立了穩固的合作關係,碰到災難發生時才能快速反應。李連杰指出:「通常都是災難發生了,有人死了,人們看到照片才開始捐款。但等到捐款送到災民手中,已經過了好幾天,你也無法確定災民是不是真的收到了。我希望做到隨時準備好一筆錢,一旦事情發生了,很快就能採取行動。」

這種即時反應在四川震災中最是表露無遺。五月十二日,李連杰一聽到地震發生,便立刻與基金會發起募款,短短七天內募得五千萬人民幣,不僅能提供鎣華鎮等地的短期援助,還能協助災後重建。

另外,基金會與企業合作,五月十五日於成都成立工作組,以便掌握第一手資訊,了解災民的需要;兩天後,李連杰親自攜帶第一批物資進入災區。為了確保整個流程透明公開,他們委請德勤華永會計師事務所成立審計小組,由災區的村長簽署文件表示收到物資。李連杰說:「我們比政府更早呼籲大眾捐款支援。由於我們與紅十字會有合作關係,才能很快取得準確的資訊。」

中國紅十字會的王舒儂則指出:「李連杰與一羣義工一分鐘都沒有浪費,立刻趕往災區提供災民最需要的物資。基金會另外還撥出二百萬人民幣給紅十字會,協助興建學校與醫療設施。」

如果說速度是壹基金的一個重要基石,另一個就是誠信。李連杰承認:「我不認為李連杰這個名字就足夠擔當這麼重要的事業,我們還需要累積一定的支持者才能讓大眾信賴。過去,很多人捐了錢之後,完全不知道錢是否真的送到需要的人手中,也不知道捐款最後是如何處理的。」

因此,壹基金決定以完全透明為營運的原則,定期發佈每季最新消息與年報,詳列出募得的款項與用途。德勤華永會計師事務所免費負責財報稽核,所有報告都公佈在基金會的網站(www.onefoundation.cn)上。


 


對中國的慈善組織而言,能否贏得大眾的信賴非常重要。由於NGO在中國還是很新的概念,人們往往不知道該把錢託付給誰。壹基金希望能為其他NGO扮演「公益事業推動者」的角色,由國際顧問公司設計出一套嚴謹的標準,他們再協助將善款分配給通過標準的NGO,並鼓勵各組織改善營運績效。李連杰指出:「有些新一代的中國人因為中國經濟起飛而獲利,很想回饋社會,但常有人問我要怎麼回饋,錢應該捐給誰。另一方面,中國有很多NGO在組織能力上確實需要提升。壹基金可以扮演中介的角色,希望建立一個平台,在有心捐錢的人與NGO之間架起一座橋樑。」

例如,馬雲便很欣賞李連杰以經營企業的方式來經營壹基金,他也拔刀相助,花了很多時間來設計基金會的架構與制度,致力讓營運更透明化。

馬雲說:「我們最近一連三天談到深夜,討論基金會的願景與理念,探討如何使其成為中國NGO的典範。」

基金會有十七個員工負責日常運作,李連杰則把心力放在募款與宣揚「一人一元」的理念上。為此,他去年完全停止電影工作,全心投入基金會的活動。他估計,透過演講與出席世界各地的會議,已親身向五萬人宣揚過這個理念:「我一整年都到各地的大學演講;我還需要和商人與企業界多接觸,建立合作夥伴關係。」

去年九月,他出席富比世(又譯福布斯)全球總裁大會,以英語談論他的海嘯經歷與建立全球大家庭的理想,感動了無數業界菁英。

此外,他拉攏了三百位華裔名人,包括李安、成龍、吳宇森等,身體力行支持基金會,參與募款,以及公開支持基金會的活動。

李連杰對壹基金寄予厚望,甚至已開始放眼海外。壹基金目前在洛杉磯、香港與新加坡都已註冊,並計畫在台灣成立辦公室。不同地方的壹基金目標一致,但方向可能略有不同。例如,他們計畫將新加坡當作訓練NGO領導者的基地。「如今,我們還欠缺許多未來的領導人。並不是每個NGO都用人得當,知道如何以最適當的方法善用捐款。」

他對基金會能發揮多少力量,看法很務實:「過去兩千年來,世界一直有各種問題,未來兩千年也是一樣,但我們可以提供解決的方法,減少某些問題的衝擊。我想這至少需要兩代的時間,也許是三十年,才能改變人們的想法,讓大家相信:『是的,我也有責任。』」

李連杰深信他已為基金會播下善的種子,雖然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準備今年重回影壇。「我每拍一部電影,就能利用我的名聲推動基金會的工作,當然就能讓基金會的體質更強健。」

有些人質疑李連杰為什麼要投身公益事業,他感到理直氣壯,沒半點懊悔。「我總是回答:『我這一生前十年都在學習武術,接着二十五年都在拍電影,現在我要展開第三事業。』

「其實我正在拍一部電影,裏面每個人都可以擔任導演、編劇、演員或明星。這是生命的電影,我希望一點一滴能慢慢改變人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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