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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步入電影圈?


就讀輔大大眾傳播系時,我就喜歡看電影,接觸了不少好萊塢之外的影片,發現電影能表達人文藝術,且兼具影像快感。但我常說,電影是一門貴族的藝術,拍電影得花很多錢,學生時代的我根本沒條件。進入職場後,我仍持續與學長、同學定期聚會,大家一起討論電影、腳本,最後我們索性合資,租借攝影機拍短片。一九九三年,我有機會參與劇情長片《只要為你活一天》的製作,可說是得到首次實戰經驗。但我怎麼算,都不認為自己有機會當導演。台灣的電影產量愈來愈少,即使有機會參與,但因為當年電影界多為師徒制,跟片跟個十年跑不掉,也未必能熬出頭、當上導演。當時,我在片場常一待就是十幾、二十小時,這雖也是一種鍛鍊,但拍攝過程中,許多時間都在處理繁冗事宜,我必須強迫自己關掉創意,不免擔憂創造力可能在過程中消磨殆盡。一九九四年,我取得政府的短片輔導金,算是拍出我投石問路的作品。輔導金雖常為人詬病,但我必須說,若無輔導金,我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當導演。


你曾榮獲多項國內重要文學獎,為何不繼續朝寫作方面發展?


寫小說其實是個意外。我出生於高雄的勞工家庭,家中兄弟眾多,我是第一個上大學的孩子。父親忙於工作,張羅我們兄弟吃喝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有餘力給我們什麼文化教育,我的成長背景,可說與「藝文」二字完全無關。現在從事文化工作,好比一個窮小子突然拿到高級俱樂部的會員卡,是我過去連想都沒想過的。


大學時代我就很想拍電影,但是沒錢,只好在腦海中演自己的電影,畫面文字化的產物就是小說,因此我的小說,多以腳本方式撰寫。九年代,台灣歷經環保、勞工及野百合等重要運動,但我當時正在當兵,生活在一個隔絕的環境中,感覺和現實很疏離。退伍後,我很飢渴地想了解台灣的脈動,感覺能量在體內翻滾,想要爆發,因此那時也寫了不少文章。也許有一天,等我與電影間的牽絆完全消失時,我會繼續寫作也不一定。


你曾擔任編輯、記者,這些經歷對你造成哪些影響?


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影響》電影雜誌擔任編輯,為了寫出專業的文化批評,常強迫自己大量閱讀。接著我進入《新新聞》雜誌,負責撰寫人文專題,不料第一篇文章就遭退稿,因為我還沒拋卻過去寫評論的包袱。在《新新聞》,我學習到說故事的技巧,也學到如何寫出流暢、易懂的文章,對我往後寫腳本、拍電影受用無窮。


什麼樣的熱情,讓你寧可負債,也要拍攝電影?


說是熱情未免也太一廂情願,只是已經做下去了,就要讓它爆發出來罷了。何況我花了許多年經營、醞釀,也練就十八般武藝,知道自己能拍出不錯的電影,那就咬緊牙關走下去吧。我認為人的經濟狀況、生活條件的彈性可以很大,若一天到晚想,其他人收入多少?自己收入多少?一直比較當然很快就會發瘋。又好像沒鞋穿的人走石頭路,走久了,腳底自會長繭適應環境,如果有朝一日穿得起運動鞋,可能就會想再花更多錢買皮鞋穿,人的慾望就是這麼回事。


你認為台灣電影大環境最缺乏的是什麼?


台灣根本沒有電影工業可言。電影工業就像一座複雜的大工廠,需要大小齒輪相互牽動,還需行政、業務等各式各樣的部門,工廠才得以順利運作。但台灣的「電影工廠」,齒輪不是鬆脫就是損壞,各部門唱空城,擔任「廠長」角色的導演,除了要緊盯輸送帶末端的產品好不好,若郵差來按鈴, 還得放下手邊工作,急急忙忙地跑到門口蓋大小章……拍完《最遙遠的距離》,我真覺得「屍橫遍野,眾叛親離」啊。韓國電影為何能在五年內翻身?因為他們的政府體認到文化產業的重要,肯定「軟性國力」;反觀台灣,卻仍身陷政治惡鬥中。


但樂觀一點想,台灣的歷史背景畢竟有別於韓國,台灣現在上層的政治人物,接受的是填鴨教育,生長在文化教育貧瘠的環境中,成年後又缺乏藝文教養。文化離政治人物很遙遠,他們缺乏文化的想像力,也是很正常的。這也可能是「時代的必然」吧。


對你而言,好導演的定義為何?


一名好導演,不但應是工作團隊中的靈魂人物,更應樹立典範。我認為侯孝賢就是極具風範的導演。早期台灣的電影,都是拍攝完畢再進行幕後配音,但侯孝賢引進了全台第一套同步錄音設備,讓所有電影人發覺現場收音的真實感。拍完電影,他竟把那套設備送給收音師。侯孝賢樂於分享資源,不只成就自己,也希望把身邊的人帶起來,我認為這就是「好導演」的風範。


你早期曾拍攝不少記錄片,對這個領域有何體會?


我認為自己從前拍攝的紀錄片都不夠完整,一九九六年,我為競選總統的陳履安拍攝系列廣告,主題是「與您一起體驗真實的台灣」。其中一支廣告,我們到高雄八五大樓拍攝,當年那是台灣最高的建築,不過我們的訴求重點,不是頌揚台灣的經濟奇蹟,而是記錄建築工人的生活,讓大家看看在鷹架上工作有多危險,提醒大家一年有多少人死於公安意外。這系列廣告引起廣大回響,讓我留下深刻印象。


這幾年台灣吹起記錄片熱,但現階段而言,我對記錄片仍有些疑慮。許多紀錄片拍攝社會底層的人,但拍攝後,導演邁向下一個Case,卻把記錄片主角留在原地,這樣究竟有什麼幫助?還有,我認為現在的記錄片往往不再純粹,有部分導演想表演自己的才華,拍到一個很慘的畫面,一方面同情,一方面又知道這會賺人熱淚,難免有些見獵心喜。我個人比較不能接受這樣的矛盾。當然我不是以偏概全,台灣還是有很多優秀、認真的記錄片導演。


得獎對你而言的意義為何?未來有什麼拍片計畫?


我知道這次自己拍了一部不錯的電影,得獎並不意外。得獎最大的好處,就是媒體這才願意替你宣傳電影。目前暫無拍片計畫,因為資金已經燒光了。不過幻想一下無妨,如果不愁資金,我會找五組編劇高手,每天聊天,持續聊三個月後,我相信會產生很棒的腳本……如果能與很強的技術部門配合,我也會想嘗試將想法付諸電腦特效……沒錢,我說想拍《蜘蛛人》第四集,有意義嗎?台灣導演拍電影,往往不是「導演決定拍什麼」,而是「資金決定拍什麼」。


你會給有志當導演的年輕人什麼建議?


我的建議很簡單,就是「知命認命」。「知命」,就是認清自己的人格特質。若你覺得電影很有魅力、很迷人,也不要太衝動就跑去拍電影,請務實一點,先檢驗自己「是不是這塊料」?導演只有才氣是不夠的,性格也很重要。


拍電影的過程中,導演得面對太多和創作無關的東西,例如必須懂得處理人際關係、具整合能力,抗壓力也要強。若你不具這些特質,例如在片場動不動就情緒失控,不但工作夥伴痛苦,自己可能到四十幾歲才恍然大悟「我的人生被電影毀了」,這樣不是很慘嗎?還有,當導演也不能太天真,你就算有熱情、有才華,都無法讓劇組明天的便當有著落。


「認命」不是叫你不要努力,想在這行嶄露頭角一定要努力,但每個人的命運、際遇不同,若別人的運氣好,有機會大紅大紫,那你就認了吧,要持續下去,才會有翻身的機會。


你幸福嗎?


我有時覺得自己幸福,有時則不然,幸福是點狀地分布在生活中。但偶爾感覺自己不幸福,也未必是壞事,我反而覺得這也是種幸福;因為「不幸福」的過程能刺激思考,讓自己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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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佳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