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表演藝術雜誌 2009/04/23 |
從《西出陽關》、《三人行不行》、《京戲啟示錄》、《女兒紅》到即將上演的《北極之光》,二十五年的舞台生涯,楊麗音的表演,多半流露她對生活細細的品味和感觸,她把對生活人事物的觀察存放到庫存記憶裡,等待對的角色來打開那把鑰匙,「表演就是人生的修煉,」... |
【文/廖俊逞】 提到楊麗音,許多人的第一個聯想就是屏風表演班。從《西出陽關》、《三人行不行》、《京戲啟示錄》、《女兒紅》到即將上演的《北極之光》,二十五年的演戲生涯,楊麗音幾乎演遍了屏風編導李國修筆下最重要的女性角色。舞台上的她,可以讓人捧腹大笑,也可以使人動容落淚,不論是綠葉還是紅花,她總以生動自然的寫實演技、細膩真摯的情感表達,恰如其分地詮釋每一個劇中人物,引發觀眾共鳴。○六年,因演出電視劇《草山春暉》,她拿下生平第一座金鐘獎,深厚的表演功力再獲肯定。她的老公,電影導演陳懷恩說:「她絕對是一個很用功、非常龜毛的演員,如果她的演技算是成功的話,絕對是辛苦得來的。」 天生就是要走演員這一行 對於自己為何走入演員這一行,楊麗音自嘲地說:「大概因為我只會演戲,別的事情都做不好吧!」從求學時代開始,楊麗音就是一個功課不怎樣,但一上台卻全身散發光芒的學生,「背書我沒辦法,背劇本我倒很行,如果有上台演戲的機會,我會花很多時間準備,下課還會拉著同學一起對台詞。」畢業後開始在劇場演出,平均一年收入才兩萬塊,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楊麗音也想過要轉行去當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命運又把她拉回劇場。「出社會以後我先去親戚公司上班,可是真的做不來。我每天都很認真坐在那邊登記,可是機器就會不見啊,後來做三個月就算了。」 「人很奇怪,可能天生就是要做這行,那時候常常餓得受不了,下定決心要找工作;等到第二天要上班了,晚上忽然接到電話,要接演電視劇,所以我又回來了。」和李國修、金士傑、紀蔚然、徐堰鈴等劇場人一樣,楊麗音也是典型擇善固執、耐操有凍頭的摩羯座,找到自己這輩子最想做的一件事,便「認命」地一頭「栽」下去,堅持到底做到最好。摩羯座的個性絕對是成就她動人表演的原因之一,然而歷經國光藝校、開啟台灣現代劇場運動的「蘭陵劇坊」、台灣新電影的起飛,以及屏風表演班的長期合作,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歷練,卻是楊麗音的演員之路上,更重要的養分來源。 蘭陵經驗打破框架開發獨立人格 如果說藝術創作的過程,不外乎模仿、學習、創造三個階段的話,楊麗音形容,國光藝校的訓練就像寫書法一樣,從臨帖開始,一筆一劃一點一勾臨摹。「那時候上課有一套教材,教學生怎樣透過各種表情和聲音語調表達情感,比如說撒嬌的聲音比較嗲,尖酸刻薄的人聲音比較尖銳;比方『笑』,老師會有各種示範,狂笑、奸笑,然後我們跟著模仿,把表演當公式背下來。雖然現在看來,這套方法很僵化,但你會知道原來情緒可以這樣歸類,對表演有基礎的認識。」 離開校園後,她接觸到蘭陵劇坊,第一印象卻是「好怪」、「好恐怖」、好像「邪教」,「我考進去以後,才發現那是很可怕的地方,一堆人窩在那邊嗡嗡嗡叫,你不知道他們在幹嘛,原來那是發聲練習;男男女女躺在地板上穿插排列,然後一個一個滾過去,身體跟身體完全碰觸在一起,吳博士說要我們打破性別的界線。」楊麗音說,特別是在那樣保守的年代,男女交往也僅止於牽牽小手,「蘭陵的訓練,對我們十幾歲的小女孩來說真是太刺激了,所以我回家都要不斷說服自己,突破心理障礙。」 「其實進蘭陵之前,我是很封閉的人,吐露情感對我來說是很為難,而且很尷尬的事。尤其我在本省家庭長大,親子之間本來就比較疏離,父母不會主動去抱小孩、誇獎小孩,甚至晚上我跟媽媽睡覺,她貼在我旁邊,我手不敢碰她耶。」 沒想到這個她每次去上課都要先做「心理建設」的地方,卻讓她丟掉身上的包袱,重新「認識自己」,發展出獨立的演員人格。「因為吳博士是學心理的,所以他很會帶領,知道怎麼幫我們從框框中解放出來。台灣現代劇場那時候才開始萌芽,蘭陵的出現就像一個新劇種,它要求演員自發性的創造:比如說以前排戲,都是劇本拿到,台詞背熟,導演拉走位,不能背台。在蘭陵,光一把椅子在場上,演員要自己去想,去發明,它才不管你背台不背台。一下子過去學的東西都被打破了、不成立了。我覺得這對我很重要,因為要成為一個演員,就是要打開這些事情。」 投身台灣電影新浪潮的美好日子 由於在蘭陵結識了攝影師杜可風,楊麗音被介紹給侯孝賢,在電影《兒子的大玩偶》擔任女主角,那正是台灣新電影起飛的黃金年代。雖然是第一次面對鏡頭,楊麗音說,她一點壓力也沒有,「蘭陵把演員綁手綁腳的限制拆光光,侯導也不是走傳統路線的,他不要演員記走位,也不要演員管鏡頭在哪裡,而是讓鏡頭直接捕捉演員生活化的表演。那時候,新電影的導演很喜歡用我們這批年輕演員,因為我們沒有匠氣,不會搶走位、偷鏡頭。」也因為拍了侯孝賢的電影,讓楊麗音和陳懷恩相識、相戀;至今回想起那段日子,楊麗音仍覺得很美,「那時候就很喜歡跟侯導這一輩的導演鬼混,聽他們講東西,發現世界好大。」 八○年代,楊麗音輾轉到電視圈發展,參與了帶狀綜藝節目《連環泡》的單元劇演出,見證了解嚴時期、國會改革、言論開放,那個年代的澎湃跟輝煌。當年和她一起出道的曾國城、許效舜、郭子乾、邰智源、九孔等人,至今仍活耀演藝圈,楊麗音卻因計劃趕不上變化的「生涯規劃」而選擇淡出。「對於生涯規劃,我還蠻像魔羯座的,當時我計劃在二十八歲生小孩,都做好準備了,可是天不從人願,花了五六年,才生下第一個小寶寶。那時候製作單位打電話找我,我覺得不應該對不起人家,就挑明說我準備要懷孕囉,到時候一懷孕我就不演囉,人家聽到就不敢找我了。後來生完小孩才知道,有時候要順天而行,我想那時候如果不堅持,可能會做更多事情。」 「認真」打造無可挑剔的表演 人生是沒辦法自己抉擇的,但舞台上的角色,卻是楊麗音可以掌握的。和她長期合作的編導李國修就說,「認真」讓他對楊麗音的表演無可挑剔。為了演《女兒紅》裡的山東大娘,楊麗音讀了很多描寫山東人的小說,從文字去找山東人大剌剌、硬梆梆的氣味,還有他們堅毅的生活態度。在本子上,那個大娘是拿貞節牌坊的,楊麗音跟導演討論,認為應該要綁小腳上台,於是排戲時她每天踩蹺上場練習,雖然後來演出沒用上,但在形體心態上,大娘就是個裹小腳的人。 電視劇《孽子》中,楊麗音為了一個只有一場戲的角色,竟要求跟導演見面,把自己看了小說對角色的想法劈哩啪啦講了一堆。「我演的是老鼠哥哥的姘頭,小說裡只有幾行字,我自己跟導演說,我會穿絲質睡衣,就是白天待在家裡很邋遢的風塵女子,頭髮挑染,而且還要刮腋毛。後來回家想想,第二天又跟導演說,導演,我覺得不要刮腋毛比較好,這個角色是低下階層、在生活中掙扎的人,她如果刮腋毛就不對了!」 楊麗音的表演,多半流露她對生活細細的品味和感觸,她把對生活人事物的觀察存放到庫存記憶裡,等待對的角色來打開那把鑰匙,就像代表作《京戲啟示錄》中,她飾演的孫婆婆在馬路邊脫褲子撒尿,這一幕觸動觀眾內心的表演,讓很多人久久難以忘懷。「我常常看到生活週遭的人,就會想像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預習、複習,然後存檔下來。比方說我有一天看到一個媽媽,穿著男生的鞋子、夾克,可是又穿女生的褲子。那感受就很深刻,覺得這就是媽媽,台灣的女性。她會撿丈夫的衣服來穿,捨不得浪費,不會在乎好不好看。」 「還有一次在捷運上,看到一個人拿著很大的塑膠袋,裡面有兩大包衛生紙,他一上來,還沒坐,就先把椅子擦乾淨,然後這張衛生紙再包起來,丟到塑膠袋。這個角色給我很大的衝擊,在那麼大的恐懼之下,他還是出來面對人群,面對生活,我不知道他是否需要看醫生,看到他我會有點心痛,心有點揪疼的感覺。」 「表演就是人生的修煉,」楊麗音說,「透過表演去認識一個人,你知道他的孤獨,知道他的委屈,因為你理解過、體會過,所以就可以諒解。」 【《PAR表演藝術雜誌》2009年4月號】 |
- May 06 Wed 2009 08:58
楊麗音 表演就是人生的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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