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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由魏德聖執導的電影《海角七號》,以新臺幣5.3億票房打破臺灣影史紀錄。2011年推出第二部電影《賽德克巴萊》,希望藉由這部電影,提醒人們以更恢弘的史觀看待過去,並省思人與土地之間的關係。目前魏德聖正著手修改新片《臺灣三部曲》腳本。


【文採訪/黃瀚瑩】


你為什麼喜歡上電影?成為電影工作者後,又是用什麼心態面對國片最黯淡的年代?


對於未來,我不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遠東工專畢業去當兵,對「將來該做什麼」還是一片茫然。當兵時,跟同袍到當時流行的「MTV」看電影,那是我第一次看外國片,才知道「啊,原來電影是這個樣子。」心想退伍後不如找份相關的工作吧。我從電視節目助理做起,因緣際會進入楊德昌導演的工作室,愈做愈確信自己可以在這行發揮本事。家人搞不清楚我究竟在做什麼,只知道我工作很辛苦,卻賺不到什麼錢,父母常問我「為什麼不回家算了?」


我一直認為,一個人若只隨著「潮流」而念書、工作,是很可悲的。好比以前大家說一定要讀機械,以後才有出息,過幾年又說該讀電機,然後又流行念電子……可見所謂「社會趨勢」其實是無法預料的。電影不也是一樣嗎?前幾年大家都說國片垮了,可是又有誰能斷言國片會永遠一蹶不振?大環境不好,不等於我不好,有實力的人才能等到被看見的一天。


你為什麼對霧社事件產生興趣,並以它為《賽德克巴萊》的故事主軸?


我一直在想,如果把臺灣的文化比喻為木樁,那麼木樁的尖端,那個要紮入土裏的東西該是什麼?我認為不是漢人文化,當然也不是曾在臺灣殖民的日本文化,而是世界獨一無二的原住民文化,所以我想以賽德克族為引,帶出不同族群的故事。此外,霧社事件之所以引起我的興趣,在於它發生在一個「最不該發生的年代」。三年代並非日本占領臺灣初期,也非二戰末期,那麼它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發生?又為什麼會發生?霧社事件的不可思議,能對賽德克族的獵人思考,還有他們的文化與信仰,產生很大的討論空間。


○○三年,你曾花新臺幣兩百萬元拍攝《賽德克巴萊》五分鐘試片,但從短片到電影完成,卻花了近八年,你怎麼看待等待的過程?


《賽德克巴萊》短片,我從自己畫分鏡開始著手。我根本不會畫畫,光是分鏡就畫了兩年。畫完分鏡,才知道沒什麼意義,因為仍然沒人相信我拍得出來。我借錢拍短片,雖然證明自己「會拍」,但依然找不到贊助。等了八年,當時覺得很漫長,現在回顧又覺得時間過得很快,離開了那個當下,很多感受也就忘了。當然在低潮時,不怨天尤人真的很難。但重要的是,要一邊抱怨,一邊有所行動,否則抱怨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賽德克巴萊》中的角色,推翻傳統「好人」、「壞人」的設定,以更宏觀的方式討論歷史事件,為何會想這麼做?


其實在《賽德克巴萊》腳本完成初期,「好人」、「壞人」之間的差異還是非常鮮明的。但我總覺得這樣少了什麼,似乎不該用那麼「歷史書」的觀點來講霧社事件。於是我們先去了解當年的時代背景,人們的教育程度如何?部落之間有什麼關係?日本警察的制度又是什麼?接著再從大環境推測角色的心理狀態。


好比電影中有個瘦小的日本警察,他為什麼這麼兇殘?如果你站在他的立場,就會明白他也不願意來臺灣,可能是因為缺錢需要額外的加給,或是在日本表現不佳被流放;他動不動就打人,是因為他恐懼地生活在會獵人頭的部落裏,因此必須以行動證明「我才是老大」……這種角色與角色之間,由於立場不同產生的矛盾,不僅發生在電影中,也不斷地重複於現實,更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與反思。


你希望觀眾從《賽德克巴萊》中看到什麼?


除了剛才說的,希望觀眾能由不同的角度看待歷史,我更希望這部電影引發大家思考一個問題:我是誰?


我們從小背歷史課本,可是有多少人了解自己父母、祖父母的年代?他們當時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他們曾經做過什麼?那麼我們自己呢?大環境裏有這麼多問題,我們除了出一張嘴說個不停,又做了什麼努力?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其實是建立在一個又一個個人歷史之上的,唯有了解了「我是誰」,我們才能走路有風,以自己為傲。


而了解之後,我們才能「化解」。無論是《海角七號》或《賽德克巴萊》,我都試圖探討這樣的問題。明白不同族群的立場、看到了時代造成的遺憾之後,當我們回到仇恨的原點,才可能化解仇恨。


你認為拍攝劇情長片,最辛苦的地方為何?


在臺灣做事,需要「一關一關地證明自己」,做了還可能被說閒話。我拍《賽德克巴萊》短片,被質疑「沒有市場」,拍《海角七號》證明了票房,人家又要說「《海角七號》只是一部小品,魏德聖拍得出史詩鉅片嗎?」我把《賽德克巴萊》拍出來了,又要被嫌「資源都被魏德聖拿走了」,還有人說我這樣拍片,「會把臺灣電影拉垮」……最近報紙還寫《賽德克巴萊》參加奧斯卡「未戰先降」,評審沒收到DVD,暗指我批評政府不給足夠預算。拜託,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記者為何不去查一下奧斯卡的參賽規定是什麼?以為給評審看一看DVD就可以拿獎嗎?拍電影不只得到掌聲,也讓我看到很多陰暗面,在臺灣想單純地做好一件事,為什麼這麼困難?


《賽德克巴萊》才開拍,我已經負債新臺幣一億元,邊拍邊找錢,真的很痛苦。但我覺得「錢」其實不是最困難的問題,「人」才是最大的考驗。把第一名的導演、攝影、美術聚集在一起,未必能完成第一名的電影,重點是怎麼找到一群「對的人」,並擁有共同的目標。


《賽德克巴萊》打破了國片傳統的行銷方法,過程中什麼活動最讓你難忘?


去年同仁提議要在總統府前辦首映,起初我覺得好像沒必要搞這麼大,也認為不可能順利達成,沒想到府方竟然一口答應,選在二一一年九月四日舉辦首映會。工作團隊都感到很興奮,因為《賽德克巴萊》成為在總統府前播映的第一部電影。


首映當天,我們不想模糊焦點,因此沒有邀請政治人物上臺發言,我自己也不想上臺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後來我想到,一年前的九月四日,剛巧是電影殺青的日子,便請場記上臺念當天的工作日誌。剎那間,拍片時的畫面一下子全都回來了,聽著日誌,我與臺下的工作夥伴都感動得淚流滿面,心裏想的是:全世界都不相信我們辦得到的事,我們辦到了,我們拍完了。


你如何看待臺灣電影的前景?你認為臺灣電影最缺乏的是什麼?


臺灣電影好不容易走過黑暗期,很多堅持不懈的電影從業人員就好像一個個武將,已經攻破城門,接下來該做的是互相支持,好好經營這座城池。臺灣電影需要的是良性競爭,而不是互相拉扯。臺灣早期藝術和商業電影彼此內鬥,最後全都垮了,誰也沒得到好處;現在大陸電影圈常看到兩片互罵,最後全都爛了還沾沾自喜。既是多元的社會,為什麼不能包容多元的電影?


我也認為,拍電影的人不能忘記自己的誠懇。若看到國片起飛了,就忘記觀眾的感受,只想觀眾的口袋,甚至去想一些譁眾取寵的題材,那麼就本末倒置了。畢竟「拍出想拍的電影,去吸引觀眾」和「為了吸引觀眾,而去拍電影」,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差異。


未來有什麼拍片計畫?


籌備《賽德克巴萊》的過程中,愈研讀史料,愈發現臺灣有很多值得流傳的故事,捨不得這些故事湮滅。將來我希望拍出《臺灣三部曲》,這三部電影會以十七世紀大航海時期的臺灣為背景,以漢人、平埔族人、荷蘭人,三個不同族群的眼光,看待相同的時代。


在臺灣還不叫臺灣的年代,當時的人為了活著必須要逃,而逃是為了活命,好像動物一樣,醒來就是找食物,一切都只為了生存。「活著」是最重要,卻也最困難的課題,這將是此系列電影最引人深思的地方。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我是一個比較有危機感的人,常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想做的事如果不能做該怎麼辦?我想,等《臺灣三部曲》拍完,下片後沒有虧錢,到時候跟工作人員坐在一起輕輕鬆鬆喝酒吃肉,才是真正幸福的時候吧。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2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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