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走進屏風表演班的排練場，聽到演員劉珊珊操著一口流利的客家話與郭子乾對戲，兩人活靈活現的演技與表情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仔細一聽，發現同樣的台詞講了一遍又一遍！少了李國修的《女兒紅》深情版，團員為完整呈現此齣定幕劇，排練磨戲幾乎成了每個人每天必做的功課
【撰文／魏嘉儀】
一生只做一件事
「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這句話印成大海報，貼在屏風表演班（以下簡稱屏風）排練場的入口，這是李國修父親留下的話，也是李國修的座右銘，能編、能導、能演的他將一生全奉獻給最鍾愛的舞台劇，一輩子只做劇團。
在劇場打滾近40年的李國修寫過多齣膾炙人口的戲劇作品，他曾打趣說道，每一齣戲都像他生的孩子，無一不是嘔心瀝血之作。不論是他或是屏風團隊，一直在幫觀眾做夢，當觀眾看了一齣好戲、把夢圓滿之後，便會得到莫大的成就感，充滿動力地準備下一齣戲、下一場夢！
傳承屏風大弟子－郭子乾
為培養後起之秀，李國修早年積極將舞台劇的種子散播在校園，只求一個學校能出一個學生未來專精於表演就好，沒想到中國海專就出了一個郭子乾。郭子乾回想道：「老師當年完全沒拿話劇社一毛錢，且自己寫劇本教導我們演戲，社團結束時還會請我們吃飯，現在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好的老師」！
想當初，就讀於中國海專的郭子乾與戲劇表演根本八竿子打不著，不過愛耍寶的他時常在下課時模仿老師說話，逗得班上同學哈哈大笑，在當時他還不知道什麼是表演、什麼是演戲，直到遇見李國修。他充滿感激地說：「若沒有遇到國修老師，我也不會走演藝這條路」！
「當兵時是我對未來感到最茫然的時候，既不想從事枯燥的海上工作，卻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郭子乾回想道，隨後他便想起在中國海專話劇社時曾教導他演戲、鼓勵他別跟陸地脫節的李國修，於是他便興沖沖地跑去屏風。
在當時若要進屏風必須先通過考試，在眾多應試者中只有郭子乾一人合格，原來，李國修出的考題是「誰敢在舞台上背部全裸？」郭子乾一聽到就毫不猶豫地舉手，充滿表演熱誠的他讓李國修眼睛為之一亮，於是順利得到《傳與本紀》的演出機會，雖然只有3場，但他大概是台灣舞台劇第一個背部全裸的演員吧！
郭子乾說，是李國修讓他知道，「演戲原來這麼好玩、原來可以當工作」！不論是舞台劇還是全民最大黨，不論是做活動還是主持，只要是表演他都喜歡，讓觀眾因為他的情緒起伏而波動，一起哭一起笑，那就是他演戲最快樂的時候！「只要你一朝踏上舞台，就會終身喜歡舞台！」李國修曾對他這麼說，他謹記著這句話，如今深切體會箇中真諦。
表演除了是郭子乾的工作、他的興趣，也改變了他的個性。其實私底下的他是個靦腆內向的人，但只要攝影機一對準他，便生龍活虎，只要有觀眾，就人來瘋，絕對毫無保留！因為表演，引出他潛意識敢秀、外放的因子，對他的人生有相當大的助益。
有了李國修的啟蒙與長年的表演經驗，現在郭子乾最想挑戰的是獨自一人完成的舞台劇《顯像還聲》，他自己把名稱都想好了，其中還包含著另一層意思「高難度的表演」，他笑說：「因為我會模仿很多角色，也累積了厚實的表演功力，有自信可以做得很好，若舞台劇可以持續一個半小時或兩個小時，那就太棒了」！
苦撐屏風 因為舞台劇是最愛
對於屏風，李國修有狂熱和執著，也有辛酸和疲憊。曾經，他的劇場大夢是希望興建觀眾席次超過1,500人的劇場，卻也因台灣藝術環境的嚴冬挑戰而感到挫敗。屏風執行長林佳鋒回憶道：「1991年底的《蟬》簡直賠慘了！」那時屏風創團屆滿6年，原本過往舞台劇演出的場次都很保守，這齣戲李國修卻非常大膽地加開巡迴的場次和縣市，是創團以來的最高紀錄，以為這樣就會有人來看戲，其實不然，雖然故事內容非常好，卻因缺乏市場觀察導致觀眾的迴響不如預期。
1992年1月眼看馬上就要過年了，屏風因慘賠而發不出薪水，李國修只好跟朋友借了200萬讓員工回家過年，王月心疼老公，時常在他耳邊碎念：「乾脆解散屏風算了！」他卻咬著牙，堅持維繫自己一手搭起的舞台。林佳鋒打趣地說，只要在風屏系列中看到團長夫人反對經營劇團的戲碼，那就是王月的縮影，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回歸「人的本質」 只談情感
好在1992年4月的《莎姆雷特》獲得廣大迴響，這齣戲可以說是屏風喜劇的翹楚，全台巡演17場，票老早在開演前的1個月就賣光了。其實，在當年的劇場界只要李國修寫喜劇，戲就會大賣，或許市場與觀眾已經慢慢肯定他，但專家學者並不這麼看待。直到1996年他寫了《京戲啟示錄》後，才讓所有專家學者改觀「原來李國修不只是會寫喜劇，而是這麼的有深度」！
而這跟李國修的創作過程有關係。年輕時的他常去嘗試、挑戰，會去碰觸政治的灰色敏感地帶，嘲諷當局，後來發現這些隱喻始終只有觀眾開心而已，政府官員根本不會坐在觀眾席中看他的演出。
於是，李國修慢慢地將創作路線回歸到「人的本質」，只談情感。所有戲劇背後談得一定是人跟人的故事，他曾說過：「時間沒意義，空間不存在。」因為都是在講人性情感的問題，所以今天同樣的故事，穿不同的衣服、套不同的時代來演都不會有衝突，如果仔細看《莎姆雷特》和《半里長城》就有這樣的特色。
看見血脈 看見鄉愁 看見自己母親的身影
在李國修還小的時候，母親罹患了憂鬱症，有一大段時間足不出戶，禁錮了自己的身體與心靈。關於母親，他鮮少向人透露他那私密、複雜的情結，郭子乾回想說：「國修老師當年在海專教舞台劇時，從來沒講過自己家裡的事，直到出社會後，我才慢慢地知道他那曲折離奇的故事，也重新認識了李國修這個人」。
由於李國修兒時的記憶相當模糊，也因對母親回憶的闕如，他決定用《女兒紅》來描繪出母親的生命圖像，在重拾對母親的記憶的過程中，也開始了他的尋根之旅。
每個人都會好奇自己「從哪來？往哪去？」李國修也不例外，外省人的他，當時抗戰遷徙舉家來台，逃難時沒有把祖譜帶出來，而沒有祖譜就像斷了根一樣。於是他在寫《女兒紅》時，花費許多時間，去過許多地方，與家中長輩深入訪談，就這樣一步步找尋自己的根。但他在做完《女兒紅》時為「根」下了新的定義：「其實有沒有祖譜並不重要，在1950年落腳基隆碼頭的那個時間點到現在，就是我們家的祖譜！」從尋根到定根。
戲裡每一句台詞都是李國修用生命和經驗寫出來的，如果常看他的戲，會發現在他的台詞中總有某些詞句相當動人，而且是會刻在觀眾心裡的。以母親為主題的《女兒紅》為例，雖然每個人的故事和成長背景不盡相同，但就是會有某個點勾到你的心坎裡，引起共鳴。
林佳鋒也說了，他很怕看《女兒紅》，每次看每次哭，就算是看排練時一小段的劇情他也受不了，殺傷力太強了！站在前台謝幕時總會發現很多人哭得唏哩嘩啦，原因無其他，其實就是生命中的經驗值和舞台上傳出的能量，感動了大家。
台灣是個多元族群的小島，李國修的戲也是多元、多族群的，就《女兒紅》來說，劇中除了外省家庭、客家族群，更有「芋頭番薯」相配的3種不同家庭，足以代表台灣這塊土地上每一個人。
少了李國修的《女兒紅》
2012年《女兒紅》深情版是屏風藝術總監李國修暫別舞台後的第一齣戲，缺少李國修的新戲讓王月相當擔心，第一個連絡的人就是郭子乾，身為屏風大師兄的他一口答應接替李國修的角色，壓力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他也說：「畢竟我不是國修老師，所以我只能就戲的感受，以及自己爸爸住院和燒燙傷的經驗，努力去找尋一些共同的記憶」。
《女兒紅》深情版以山東話演出，對郭子乾而言，語言的模仿不是問題，但經幾次排練下來，常看到團員竊笑或大笑，才發覺自己講得山東腔可能不是那麼標準，很怕將感人肺腑的《女兒紅》深情版演成大喜劇，也怕觀眾在對他既定的印象之下，讓他很難跳脫諧星的感覺而演出深情的一面，不過隨即他也看開說道：「雖然有人說好的表演者就是要演到讓別人忘了你是誰，但對我來說，沒有這麼大的包袱在，只要用心去演就對了」！
全劇以山東話演出的季芹在拿到劇本的第一天起，每天練習山東話，季芹表示：「這次雖然沒辦法與國修老師一起站上舞台，但我會更賣力的激發他想回到舞台上和我一起演出的心情」！
陳漢典也將他的舞台劇初體驗獻給屏風，習慣於電視節目的他也體會到其中的差別，郭子乾打趣道：「漢典排練時，總是急著把自己的台詞講完，一沒聲音就趕快去補聲音，很怕冷場，但舞台劇強調的是整個氛圍的呈現，這是在電視上很難表現的。」不過，他也鼓勵陳漢典，舞台劇是一切表演的基礎，若舞台劇通了，對以後的表演會有很大的幫助，他相信陳漢典可以做得很好。
《女兒紅》深情版執行導演黃毓棠追隨李國修已逾10年，兩人關係如同父女，這次接導對她而言意義深遠，劇中無法前來參加婚禮的母親之於黃毓棠婚禮當日在醫院靜養的李國修，心中那股巧妙的情懷，讓她在這次的導演過程中，更令人期待。王月也說：「國修一直是屏風的精神支柱，為了讓他安心靜養，屏風團隊一直很堅強。《女兒紅》第一次由女性來執導，用女性的細膩角度詮釋這齣經典大戲，連我都非常的期待呢」！
老戲新演 依然轟動
只要是好的表演就會有人來看，前提是劇團團隊的本質要好。今（2012）年剛好是屏風創團的第25個年頭，好口碑得來不易！屏風的定幕劇向來膾炙人口，配合已久的團隊夥伴功不可沒，老戲新演，依然轟動。
在台灣的土地上其實有非常多珍貴的資產，像李國修的作品就是其一，文化不斷的經營與累積其實是可以賦予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國家，一個指標性的象徵。「在台灣沒看過李國修的作品就不算是活在台灣！」一旦哪天這句話變成經典時，相信台灣的文創產業就又更進一步了！
【完整內容請見《卓越》雙月刊2012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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