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山大飯店總經理 嚴長壽
圓山大飯店總經理嚴長壽自認未上過大學,是個非常平凡的人,但是很早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二十八歲時當上美國運通總經理,三十二歲時成為亞都飯店總裁,兩年前進入圓山飯店,讓圓山飯店轉虧為盈。其著作「總裁獅子心」更引起廣大的迴響。
嚴長壽當兵時,一開始是個被老兵排擠的新兵,退伍時,部隊裡的老兵和士官長,總共五十幾個人一起請他吃飯,他們說:「阿兵哥退伍,能讓五十幾個老傢伙合起來請客的人,你嚴老大是第一個!」軍中的人認為他出社會後一定前途無量,但是嚴長壽卻是整整六個月找不到工作,結果透過朋友幫忙,覓得第一份工作-送貨小弟。
而從一個送貨小弟,到飯店的總經理,嚴長壽有什麼獨到的人生觀?他將與青年學子分享他做人做事的方法。
不瞞各位,我其實是一個非常平凡的人,連大學都沒讀上,實在沒什麼了不
起。但是我在很早的時候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有一個機緣認識自己的優點、了
解自己的個性,在工作上證明自己的能力,對自己建立信心。
我這輩子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出書,《總裁獅子心》這本書是因為當時應對一
群青年朋友演講,獲得很大的迴響,才決定要出的。這個書名也不是我自己取的,
而是出版社編輯跟我接觸,覺得我相當符合獅子座的個性,才取了這個名字。我本來覺得這個標題有點太囂張了,編輯卻說:「給年輕人看的書就是要取這種名字!」我就讓他們決定了。
(1)認清自己的侷限
我想跟各位談一談自己人生的「巧遇」。我不是很優秀的學生,功課平平,對讀書總是沒什麼信心。不過我在學校還蠻活躍的,當過樂隊隊長、民謠社社長、童軍團團長,就是考試不太行,死記的能力很差。在台灣這個環境,讀書考試都是很重要的,當時考不好,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畢業之後,我本來想當樂隊指揮,但是真正接觸了專業的指揮之後,才發現學生時代我被人家稱讚是很好的指揮,充其量只能算是「雙手隨著音樂起舞」罷了。真正的指揮要能對音樂全盤控制,無論在聽力、節奏感和對音樂的反應能力,都要從小打基礎。所以我認識到自己不是這塊料,覺得這輩子或許只適合欣賞音樂,而不是製造音樂。但是那個時候才決定要考大學,也已經來不及了。既然沒考上大學、家境又不是很好,我就決定先去當兵。
在空軍防炮部隊當了三年兵,給我的人生帶來很大的衝擊。起初從學校到新兵訓練中心,接觸的差不多都是高中畢業的同學,沒有什麼調適的困難。但是當我被調到部隊裡去的時候,發現自己很難跟那些老兵溝通。三十年前,部隊裡很多老兵都是從大陸撤退到台灣來的,他們的生活習慣跟我非常不一樣,我們卻睡在同一個大統鋪,和他們就只隔著一層蚊帳。有的老兵生活習慣很粗糙,不洗澡的啦、滿嘴酒氣的啦,開口講的都是賭博、喝酒、找女人。當時我還是一個清純的學生,突然來到這樣的環境,真的會有無法調適的感覺。
【軍旅生涯的衝擊】
被這樣的環境包圍,我自然而然就有了「自我保護」的動作。當我該出操、當班的時候,還是規規矩矩做該做的事,但是當我有自己的空閒的時候,就到花蓮海邊去聽音樂。那時候我們的部隊在花蓮的機場附近守備,我帶了一個裝乾電池的留聲機,有空就到海邊去,躺在沙灘上,望著藍天大海,聽自己的音樂。沒想到這樣的舉動讓那些老兵覺得我很高傲、孤僻、不合群,對我的印象非常壞,我卻完全不曉得。我覺得我已經把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剩下的時間當然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有一次,部隊緊急集合,我在海邊聽音樂,其實離部隊只不過兩三百公尺的距離,誰來叫一下就可以了,卻沒有一個人來叫我回去,大家都等著看我出糗,於是我就被罰關禁閉。各位想想看:一個從來沒犯過錯、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人,忽然被抓去「關起來」,那個感覺真的很難受。當我被押到禁閉室,褲帶鞋帶被拿掉,人被推進去之後,鐵門在我身後砰一聲關起來,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個好殘酷的聲音。
忽然間,你變成一個「犯人」,跟外界阻絕了,我坐到地上,望著那堵牆壁,不禁問自己:「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像我這樣一個從來不想冒犯任何人的人,這樣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居然會被別人誤會到這種地步?」在禁閉室裡,我望著牆上許多以前關禁閉的人寫的塗鴉,告訴自己:「我不能再這樣,我不能再把自己關在自以為是的、自我保護的封閉空間裡,我一定要走出來。」
【眼光放遠,克服逆境】
我相信許多年輕人碰到這樣的情況,很可能就消沈下去了,我很高興當時選擇了另一條路。我從禁閉室出來之後,剩下兩年八個月的役期,和那些老兵都還是要天天見面,於是我開始去認識他們、瞭解他們。從這樣的過程,我發現:假如把眼光放遠一點再去看,你會覺得這些人蠻可憐的:他們在台灣沒有家庭,人生所有的成就感都是在軍中。他的階級比你高,是唯一能贏過你的地方,其他什麼都沒有。他知道他的學識沒有你高、見識沒有你廣,只有權力比你大一點點。
這種對權勢、權力的展現,在每個環境都會發生,事實上那只是另外一種從自卑所產生的自我保護,他必須從這裡來肯定自己,因為他全部的世界,就是這個軍中生活。甚至在過年休假的時候,他們都不知道該去誰的家,因為他們都沒有親戚。所以仔細去瞭解,你會發現這些本來看起來很討厭的人,都有一段值得同情的過去。
於是我開始跟那些老兵聊天,談他們的過去、他們的家鄉,有的人談著談著就流下淚了。我發現自己很容易就能幫助他們:比方他們不識字,我可以幫他們寫信,休假回來也常常帶一些家鄉口味的小吃,稍微安慰他們的鄉愁,我還跟他們學家鄉話。
漸漸地,他們對我不再有任何敵意,反而打從心底把我看成很重要的、可以溝通的一個朋友。
透過這樣的經驗,我重新恢復了信心。後來在軍中看到許多數饅頭、混日子的新兵,有木匠、有泥水工,他們的生活經驗比較膚淺,當兵純粹是過一天算一天,我也慢慢開始去瞭解他們,帶他們聽古典音樂,一起欣賞舒曼的夢幻曲,和他們談樂理、談樂器,漸漸得到了一群知音,而且他們還把我當成生活上的老師。後來我變成了老兵與新兵之間溝通的橋樑,也和他們都變成了很好的朋友。
還記得有一個兵是做泥水匠的,退伍之後我去工地看他,一下子就找到他了,因為工人做工的時候習慣把音樂開得很大聲,我遠遠就聽到貝多芬第三號交響曲,馬上知道我的朋友在那裡,這件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所以我在軍中,從一個被大家誤會成孤僻、不合群的男孩,轉變成大家的好朋友。記得退伍的時候,部隊裡的老兵和士官長,總共五十幾個人一起請我吃飯,他們說:「阿兵哥退伍,能讓五十幾個老傢伙合起來請客的人,你嚴老大是第一個!」大家都說我出社會之後一定前途無量,我也就抱著這樣的期待,走到了社會上。
(2)第一份工作:送貨小弟
原本我也以為自己應該還可以吧,沒想到出社會之後,整整六個月找不到工作,果然是前途無「亮」,覺得未來黯淡極了。剛退伍的時候,我分析自己的狀況,覺得不大可能繼續讀大學,就算考上大學,家裡的環境也讓我必須半工半讀,所以我決定還是應該直接去做事。沒想到一直找不到工作,最後還是靠朋友幫忙,才找到一個工作。
那位朋友是我的鄰居,在學校裡高我一班。我當兵的這段時間,她在念大學,我退伍的時候,她也畢業了,在美國運通做電腦終端機操作員。二十幾年前,電腦在台灣還是非常罕見的東西,這在當時是不得了的工作。她跟我說:「我們公司規模還很小,現在就缺一位送貨的傳達,偶爾也要打掃打掃辦公室,不知道你要不要?」簡單地說,就是要找個「小弟」。我想了想,既然找不到事,什麼都可以,總得有個開始吧,於是我就去了。
沒想到這個工作真難做!難的倒不是送貨、打掃這些基層的工作,真正難的是:每天你都要在你以前的同學面前,替她清理字紙簍、收拾桌子上的茶杯、還得替她洗杯子。當時我不禁問自己:怎麼讀過大學跟沒讀過大學,會有這麼大的差距?我在學校的時候也不覺得自己比人家差呀!為什麼現在我得伺候她?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是我人生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貴人。因為她讓我體會到:真的已經沒有退路了。這樣的刺激跟對比,讓我必須努力突破現在的狀況,而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工作當成學習」。
【別讓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決定不要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一般的小弟都是穿T恤牛仔褲加球鞋就到處跑,我卻決定穿西裝褲、皮鞋、打領帶,最起碼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個端莊的年輕人。白天工作沒有時間唸書,我就利用晚上勤學英文,重新去讀以前沒有讀好的書。
但即使有這樣的學習熱忱,讀書還是不簡單,於是我就跑去找那位同事,請她教我。她說她沒空,我很失望:你是我的同學,為什麼不肯教我?我又去找另外一位同事,問他說:「這個終端機很不錯,你可不可以教我打?」他卻回我:「這個東西很貴的,你弄壞了怎麼辦?」於是我才發現,即使在職場,要學習專業的技能也不是那麼簡單。
有一天,我終於覺悟了。下午五點鐘,我照例要去收拾同事的字紙簍,就在收垃圾的時候,我想到:「假如必須要從人家喜歡的、正在做的事情去學習,我大概沒有機會。也許對我最好的學習,就是從人家不喜歡做的事情學起。」也許我就是做一個收垃圾的,也能從這些垃圾學到一些東西。所以我所謂的「垃圾桶哲學」,就是寧願像一個收垃圾的人一樣,去做一些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我知道只要「有機會去做」,就是一種學習。
【不放過每次學習機會】
思考轉了個彎之後,真是豁然開朗。我能夠完全接受那些原來不想做的事情,
別人叫我做事,我都非常高興,因為又有了一次學習的機會。到了五點半,有的人趕著下班,手上的事情做不完,我就說:「你教我,我幫你做,你可以早點下班。」我曾經替同事撥過一支兩三個小時都打不通的電話、也曾經替一大疊五百張傳票蓋章,不久便漸漸發現我很受歡迎,因為同事都覺得我「很好欺負」,什麼事情丟過來,我都願意做。但是我把它當成一個學習的環境,而且當你真的去做的時候,會發現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從這樣的哲學出發,我的學習領域變得非常開闊。我每天都要在辦公室待到晚上十點、十點半左右,但是我很樂意,因為它給我一個真正學習的環境。也因為這樣,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無意間被我的老闆發現公司裡有這樣一個認真的員工,也無意間被隔壁辦公室的老闆發現我在用功。
當時辦公室的隔壁是環球航空,他們的總經理經常也留到很晚,我常常會在盥洗室遇到他。有一天他就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我是傳達。他又問:「每天看你留到很晚,你都在學什麼?」我說:「我在學航空公司票務。」他馬上說:「我們現在需要一個junior ticketing clerk,要到夏威夷或倫敦的票務中心去受訓,你有沒有興趣?」他說受訓回來可以有六千塊的月薪,而我當時的月薪只有兩千塊。
在那個出國還很困難的年代,對一個年輕人來講,可以出國受訓、又有這麼高的薪水,許多人大概都會被吸引,決定要去吧。我跟他說:「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一想。」那天回家,整夜睡不著,覺得忽然要面臨一個好大的抉擇。但是我很仔細地檢討自己,發現那位總經理雖然認為我的英文還可以,我卻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好,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此外,我也覺得現在這份工作還有很多可以學習的地方。最後我還是跟他說:「我並不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這樣的工作。」,婉轉拒絕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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